傻博士，你为什么要回国？

       H是我先生的小师弟，毕业于ASU电子系，毕业后留校做博士后。

       H是一个卓有成效的年轻俊才，读博期间发表多篇论文，连年被学校评为杰出学生，毕业后因研究没做完，自己也想再积累点工作经验，此时，正赶上美国的金融危机，就业情况不容乐观，博士毕业找工作也不容易，尤其是这些没有多少工作经验，同是也没有绿卡的外国博士，这时，导师就跟H商量，是否可以留下来继续博士后，一边帮导师工作，一边留意合适的工作。

       在美国的外籍博士们毕业出路大致几条：
       1、找工作进公司或者研究组织机构。
       2、留学校继续做博士后，一般一到两年。然后根据自己情况再找工作，做博士后期间可以把绿卡身份办下来。
       3、谋求美国地区大学的教职，一般要从助教做起，做满六年合同后，进入终身教授评定阶段，如果评上终身教授，旱涝保收，做助教期间基本都能办到绿卡。
       4、应聘东南亚或者香港大学教职。
       5、回国发展。

       有工作经验的人当然希望进公司或者科研机构工作，因为工资福利待遇相对高，我周围的博士们大都是工科专业的博士，文科和基础科学方面的博士不多，所以我只能对工科博士的就业状况发表议论。

       一个美国工科博士进公司或者科研机构，工资待遇在东部或者加州地区，起薪为9-10万美元，其它地区略低一些，一般大公司或者科研机构都为没有绿卡的外国博士办理身份，所以，只要保证在聘期间不被解雇，公司不倒闭，不被合并，那么，对这些外国身份的博士来说，毕业后进大公司或者研究机构，等于一步登天。

       在美国公司工作，做研究或者搞产品设计开发，需要的不仅是知识才能，还需要俱备一定的动手能力，以及与人协调能力，那种死读书的书呆子不适合美国公司工作。

       Z博士是我先生读博时的校友，两个人不同专业，但是经常会选修同样的课程，我们两家住得较近，经常走动。Z拥有两个博士学位，一个是清华的物理博士学位，一个是ASU的电子工程博士学位，毕业后进入东部一家国际大公司工作，起薪相当高，10万美元，按理说开头很好，以后按部就班顺理成章吧？其实未必。

       这位Z老兄属于那种理论水平特高，工作能力特差的，进公司两年因无法胜任本职工作被解雇，好在这时绿卡已经拿下，所以找个新工作也不是什么难事，很快就在中部一家新公司找到工作，可是，上任不到一年，又被解雇，再换工作。结果Z毕业八年换了不下五个工作，前些日子跟我先生联系，告诉我们又搬家到俄勒岗了，按照我的话讲，八年啦，抗日战争都打下来来啦，Z一家的生活还没稳定，日子过得真是颠沛流离，狼狈不堪，究其原因，道理很简单，只会读书不会工作的博士，这样的人在美国是不吃香的。

       有些工科博士因理论功底强，动手能力差，或者不喜欢公司搞产品重实践的环境，热衷搞研究作学问的气氛，那么，博士毕业后可以选择留在学校做博士后。做博士后的工资待遇稍微低些，一个工科博士后的工资为4-5万美元，但是，做博士后可以享受很多学校的福利优惠。

       在美国读过书的人大都清楚，有博士学位的人申请美国绿卡可以通过一类优先的渠道申请，但是，并不是所有的博士毕业生都符合一类优先的资格，有很多苛刻的条条框框，只有那些确实杰出的研究人才，专业学会高级会员之类，同时手里有大量成果，在国际会议或者美国一类科学杂志发表过很多论文，还能找到牛人写推荐信，这样的人才能挤进这狭窄的申请渠道。

       然而，美国大学高级研究人员办理绿卡不受美国移民局名额限制，因此，做博士后可以享受美国移民局对大学高科技研究人员的待遇，快速拿到绿卡，大学的博士后们往往比在公司的同样类型人要快很多；这是在美国大学做博士后的优惠之一；除此之外，博士后的配偶和孩子还享受大学教育的优惠，比如，博士毕业在学校继续做博士后，而此时博士后的配偶正在博士后工作的大学修课程或者学位，那么，博士的配偶享受免交或者少交学费的福利，这对那些配偶在学的博士后们无疑是福音。

       在美国读书不便宜，普通大学每年学费三到四万美元，热门专业往往没有奖学金，拿不到奖学金自己交学费，还真未必交得起，因此，博士后配偶享受的待遇相当于学校又给你省了几万美元，加上学校给博士后配偶的其它福利待遇，比如优惠的医疗保险等等，一起算下来，这条件还是相当诱人的。

       因此对那些从学校到学校没有工作经验的博士们来说，毕业后做博士后通常是一个明智的选择。积累一定的工作经验，拿下绿卡还不说，配偶还读成学位，种种福利优惠加起来其实很上算。

       我的一个朋友老张情况就是这样，老张是材料专业的博士，因缺乏工作经验，毕业后找工作面试几次都没成功，后来老张决定留学校继续做博士后。老张的太太利用这个机会修了一个统计专业的硕士学位，等太太拿了学位，老张一家绿卡也办下来了，有了绿卡身份，工作就好找多了。后来，老张在本地一家公司找到专业对口的工作，太太也在政府部门谋到一个待遇优厚的职位。

       在美国的外国博士毕业后选择到大学找教职也是一条很可行的道路。我的很多朋友都是博士毕业后选择到大学任教。这种选择非常适合那种热衷教学，安心做学问的人。

       在大学任教，开始做助教，工科博士起薪一般在7-8万美元，福利待遇相当好，子女如果上自己的大学享受学费优惠。大学生活安静，平和，固定，没评上终身教授之前，助教们虽然辛苦，但是对习惯校园生活的人来说是一种享受，按部就班这么做着，只要不太差，不是刺头，到头来都能获得教授职位。一个美国工科终身教授什么待遇？年薪都是10万美元左右，衣食无忧，家庭医疗保险是最好的，儿女上学不用担心，配偶们愿意工作不愁找不到，不愿意工作在家照顾家庭，也没吃饭问题。

       朋友老徐是搞纳米研究的，ASU博士毕业后在乔治亚州立大学任教，一年教九个月的课程，同时搞研究，负责大学纳米研究所的实验开发，工资年薪8万1。

       老徐是一个研究工作狂，生活里没有特别多的爱好，就爱泡实验室，他在本专业的研究方面得心应手，每年都有数篇论文在美国<科学>等杂志上发表。工作以后，他一如既往努力工作，同时积极联络别的同事申请科研基金，专业过硬运气也好，还真给他申请到一大笔科研经费，有钱有成就，老徐的终身教授指日可待。

       也有运气稍微差点的，另外一个朋友小于，博士毕业后也是到大学任教，几年下来，由于没有申请到多少科研基金，自己感觉评终身教授有困难，但是，他们全家已经拿到绿卡，因此，小于并不很担心前途问题，说将来如果评不上终身教授，我就再去公司找工作，没啥！

       博士毕业再往下选择，去东南亚或者香港大学任教，年薪在100万港币左右，我的一些朋友毕业时因专业不好，在美国谋职困难，选择到东南亚或者香港任教，也都活得好好的，几年下来都是功成名就一教授了，个个人五人六的，没一个落魄的。

       最后选择，回国。各有各的说法，没见统一标准。

       我先生的小师弟H博士毕业在ASU做博士后，前些日子跟国内一所大学密切联系，有意向回国发展。不久前刚刚从国内考察回来，国内大学给他开的条件是：特聘正教授待遇，还不是嘴讲的，是校长会议讨论通过的，成文件的。主持一个研究所，手下派两个讲师，三个助教，学术带头人资格。年薪不低于12-15万人民币，同时，还不是全年都在中国，每年只半年时间在中国，半年在美国，太太如果随行，安排合适工作，给一套100平米房子。

       条件很诱人，即使这样，H也只是说去看看，如果干得不爽，立马回来，因此，与我们商量让我先生给写推荐信，先把绿卡先办下来再说，决不自断后路。

       浙江大学博士自杀之事引人唏嘘，令人扼腕，叹息之余不禁要问一个问题：傻博士，你为什么要回国？

       前两天，与H谈论此事，H说：“他太轻率啦，给个讲师就回去了，太夸张了吧？”

       我对H说：狡兔三窟，做人不要太傻，都说你们读博士的会读傻，所以，做选择之前一定要三思而后行，回国这事，需要遵守交通守则，一慢，二看，三通过。人家答应得好，你听着，信不信另当别论。中国人是什么都敢答应，到时候脸一抹什么都可不认帐！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：“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，一个路线，一种观点，要经常讲，反复讲。只给少数人讲不行，要使广大革命群众都知道。”

      我对H继续说：“你们年轻没经过，其实我也年轻我也没经过，但是我们家亲戚朋友经过，所以我要讲给你听，就是中国人说话是要推敲的，比如五七年反右，单位分一个右派名额，谁也不乐意去啊！党支部书记找了某人，说大家都拉家带口的，不方便，你单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，牺牲一下个人利益，顶了这个名额，去应个景，当了这右派吧！等风头一过，我保证你整回来，我以人格担保。”当下，那党支部书记胸脯拍得当当的，某人年轻啊傻啊，感动了，应了名当了右派。

       这一当就是二十多年，一辈子毁了，到时候哪找党支部书记去啊！他完成任务了，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了，你毁了。这还是真事儿，我电视台的一个同事就这经历，当年电影学院的高才生，眉清目秀的，十七岁被打成右派，再见人时已经成一獐头鼠目形容猥琐的小老头了。这教训还不够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所以，我的生活我作主，千万别被人忽悠，你有千变万化，我有一定之规，尤其在是否回国这问题上，要多个心眼，不要以为现在是21世纪了，毛主席的话不顶用了，告诉你，毛主席的话字字真理，句句名言，一句顶一万句，因此，遇到问题就学毛选，读一读：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，还不明白吗？

       H听罢，郑重其事地对我说：“我真要认真考虑，给浙江博士这事闹的心烦意乱，何去何从？真要考虑。”

       虽说浙江博士事件纯属偶发性事故，但是，举一反三，不是没有反思意义，仁者见仁，智者见智，众说纷纭，有的说被骗上当，有的说心理素质低，有的说是忧郁症闹的，有的说让浙江大学背黑锅，有的说家庭问题，等等等等。

       我看到一些博士老朋友对他的回忆文章，感觉这个博士本来不是一个郁郁寡欢的，本来是一个挺乐观充实的人，也无忧郁症状，只是回国之后，面对种种压力和逆境，情绪才有突变。各种原因，不难猜测，但是，其中最使我揪心的是博士遗言中的悔意，在感谢了曾经劝说他不要回国的朋友之后，博士留在字里行间的除了悔恨还是悔恨。

       我想他在悔：为什么要回国？我也在问：为什么要回国？

       或许怀着满腔热情，或许为了理想，或许为了尽孝道，或许以为前途无量，或许幼稚轻信，总之，他被忽悠了。被别人，被自己忽悠了。

       他回国前，心中一定有一幅画，丰富而美好，但是回国后的现实却是另外一番景象：局促的空间，窘迫的经济，严峻的环境，残酷无情的竞争，一切都事与愿违，想象与现实的距离竟然无法逾越！或许还有其它难言之隐：太太的失落，父母的抱怨，孩子的无助------与其如此，当初还不如留在美国，即使做个低薪的博士后，条件也比在中国大学做个低薪讲师强些。

       除此之外，留在美国，太太不至于找不到工作，孩子上学也无须交钱，种种忧患似乎少些，但是，他回不去了，因为，他在回国前并没有想到会遇到这么多的问题，他把一切想得很简单，尽管有朋友苦口婆心劝说，但是，他鬼迷心窍，一意孤行，听不进去，等他明白的时候为时已晚！

       对浙江博士之死，这里有种种说法，抑郁症之说，自视过高之说，倒霉蛋之说，被忽悠之说，等等。我怀着一点点慈悲，将心比心地说，他骗了谁，他毁了谁？他杀了谁？他招谁惹了谁了？没有！他只不过是毁了他自己。

       他为什么要毁了他自己？因为他发现受骗上当了，他突然明白了，他完全错了，因为他做出了不可饶恕的错误选择，一个自以为是的幼稚决定，使得他所有的努力化为乌有，一切成为泡影。美国回不去了，留下来，前途无望，他山穷水尽，走投无路！所以，他惨淡地选择一了百了。从另外一个角度思考，我似乎体会到他之所以做出如此决绝的举动，是否在用自己的行为提醒后来人：回国要谨慎！不要再步后尘！

       我痛惜，傻博士，真不明白，你为什么要回国？

       现在，我的小朋友H也面临回国选择，作为朋友，我劝他吸取前车之鉴，谨慎行事。我告诉他，现实生活复杂多变，作为一个学者，如果想出成果，还是尽量把自己的生活处理得单纯些，人的精力有限，一个科学家如果整天为柴米油盐焦虑，为子女上学犯愁，为太太工作担忧，为自己前途忧患，同时纠缠在父母和太太矛盾焦点中，那么这个科学家除了毁灭别无选择！

       留在美国，生活相对单纯，人际关系相对简单，科研条件相对好，经济基础相对优惠，很多问题可以化解，很多矛盾可以回避，成果出得多，麻烦惹得少，生活平和而安静，何乐而不为？

       作为一个学者，应该对现实有清楚地认识和判断能力，现实是，在美国的华裔虽为少数民族，却出了八个诺贝尔奖得主，中国有十三亿中国人，至今为止，没出一个诺贝尔奖得主。

       也许我太消极世俗，我只考虑现实和生活，也许你年少轻狂，你还有热情和理想，但是，单纯而又有抱负的你，请不要忘记，理想失去了坚实基础就成了空想，热情失去了生活的支撑就化为疯狂。

       我不明白，傻博士，你为什么要回国呢？